新華社:用生命點亮山村——追記福建古田縣莊里村黨支部書記周炳耀
2016-10-25 09:51 來源:新華社

寧德網(wǎng)

新華社消息(記者 廖翊、黃鵬飛) 他叫周炳耀,福建古田縣卓洋鄉(xiāng)莊里村黨支部書記,村里老少都叫他“耀仔”,叫了幾十年。

今年9月15日,中秋節(jié),當(dāng)村民最后叫響這個名字時,天人同淚!

那天凌晨,超強臺風(fēng)“莫蘭蒂”登陸福建,襲擊山村。為保護村民生命財產(chǎn)安全,周炳耀毅然趟入洶涌溪流奮力排險,不幸被洪水卷走,獻出了45歲的年輕生命。

100多名村民聞訊趕至,在狂風(fēng)暴雨中追著狂奔的溪流,發(fā)瘋似的沖向風(fēng)雨交加的山谷尋找周炳耀。尋至下游5公里,對著周炳耀傷痕累累、全身冰涼的遺體,發(fā)出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最后呼喊:“耀仔!——”

追悼會那天,全村老少相攜趕往古田縣殯儀館,見耀仔最后一面;幾十名外出打工鄉(xiāng)親從全國各地趕回故鄉(xiāng),送耀仔最后一程。

……

“我沒見過耀仔這么好的人”“這樣的黨員越多越好”……村民表達無盡的懷念。

  親情守望——“一個村就是一家人”

莊里村位于閩東北山區(qū)。入秋以來接二連三的臺風(fēng)襲擊,造成進村道路阻斷,幾經(jīng)改道,記者得以進入。

一條條山路上,寫滿周炳耀與鄉(xiāng)親的親情。

周炳耀聰明、手巧、勤勞,會安裝彩鋼瓦,懂水電工技術(shù)。除了靠好手藝攬活補貼家用外,多年前買了臺農(nóng)用三輪車,農(nóng)忙之余,在四鄰八鄉(xiāng)拉拉客人,跑跑運輸,掙點活錢。每每出車,遇到莊里村鄉(xiāng)親,必定捎帶,連人帶貨,不收分文。

“一個村就是一家人,我不能掙鄉(xiāng)親一分錢。”周炳耀曾這樣說。

在中國農(nóng)村,偏僻往往與貧窮聯(lián)系在一起,莊里村也不例外。

“小時候,家里窮,有肉時,父親總是讓給我們吃,他自己只用筷子蘸點肉湯……”周炳耀兒子周銘燦回憶。

擔(dān)起家庭,是周炳耀成年后的頭等大事。

村里山地貧瘠、人多田少,求生維艱。20多年前,周炳耀也曾離開山村和親人,到深圳打過工,去北京賣過香菇銀耳,跑南平做過裝修……年邁的父母、病弱的妻子、幼小的兒女、故鄉(xiāng)的一草一木讓他割舍不下,很快,又回到了大山深處。

崎嶇的山道,留下了周炳耀辛勤奔波的身影,也送走了一個個遠走他鄉(xiāng)尋夢的姐妹兄弟。他的一對兒女讀完初中后,一個去了東北打工,一個遠走海南謀生。完全可以憑能力在外闖蕩的周炳耀,始終留在了山里,守望著些許寥落的村莊。

“有一年,我從東北去承德打工,打電話告訴我爸說想去北京看看。他說,香山和八達嶺長城很好玩,并教我坐哪路公交車。他在北京待的時間很短,離開快20年了,還記得那么清楚。”周銘燦說。

在周炳耀的遺物中,有他當(dāng)年在北京天安門、故宮拍的幾張照片。在他家老房子的抽屜里,記者意外發(fā)現(xiàn)了他保存的1995年在北京辦理的公交月票,套著紅皮,貼著照片,蓋著藍印,嶄新如昨……

周炳耀的父親周新柜,做過幾十年村干部,關(guān)心村里建設(shè)。受其影響,周炳耀為人厚道,樂于助人、熱心集體。這個家,在村里很有向心力。75歲的老支書周寧德看中了周炳耀,做了他的入黨介紹人。

2001年1月,周炳耀入黨。2009年,被推選為村黨支部書記。那一年,他38歲。

  擔(dān)當(dāng)使命——“黨的人要聽黨的話”

走進莊里村,但見水泥馬路連通全村,機耕道通向村后梯田,流經(jīng)全村的莊里溪修好了水泥護坡,各家各戶用上了自來水,3層樓的老人活動中心人氣很旺……村民們告訴記者,這都是耀仔領(lǐng)著大伙兒干的。

一個個種植食用菌的大棚點綴于莊里村房前屋后、山坡溪谷,成為一景。村民說,這是耀仔的心血。

擔(dān)任村支書那天起,帶領(lǐng)村民脫貧致富,成為他的使命和擔(dān)當(dāng)。習(xí)近平總書記當(dāng)年寫于寧德的《擺脫貧困》一書,他看了多遍,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莊里村人多田少,靠種地很難脫貧,周炳耀動員鄉(xiāng)親種香菇、銀耳。古田是全國著名的食用菌之鄉(xiāng),過去沒人牽頭,村里種菌者寥寥,周炳耀是其中之一。

“我去年就種了一萬筒,掙不少呢,你做吧,我教你,做不好我?guī)湍愠鲥X。”周炳耀挨家挨戶做工作。

村民劉長鐘外出打工,兩手空空回鄉(xiāng)。周炳耀借給他3萬元建起了菇棚。從搭棚,到播種、滅菌、采收,直到銷售,周炳耀提供“一站式”幫助。劉長鐘當(dāng)年投產(chǎn)兩萬個菇筒,掙了6萬多元。

而今,全村124戶人家,近80戶種上了香菇、銀耳。2009年周炳耀上任時全村人均收入只有3480元,2015年達到1.28萬余元,超過了全鄉(xiāng)人均收入,村民漸漸脫貧。貧窮落后的莊里村,掛上了“全縣先進基層黨組織”“文明村”的牌匾。

“沒錢的家難當(dāng)!”周炳耀的搭檔、村委會主任劉長務(wù)說,莊里村沒有村辦企業(yè),集體收入為零,辦事很難。

由于村內(nèi)道路狹窄,大貨車進不來,影響到商家進村收購香菇。擴路、修路迫在眉睫。2014年下半年,周炳耀一次次帶著村干部到縣里跑項目,籌資金。最后還差錢,他只有把為兒子辦婚事的3萬元墊了進去。

村里每做一個公共項目,幾乎都是周炳耀發(fā)動村干部先墊錢,他從來是第一個掏,而且掏得最多。修自來水工程,為了省錢,他帶著村干部去10公里外的水源地挖溝埋管。他從不等靠要,只想趕緊把事做起來,讓村民受益。

“集體的錢,他一分都不舍得花。去縣里跑項目、要經(jīng)費,油費路費都自己掏,從來沒有誤工補貼,吃的是一碗青草湯加米飯……”劉長務(wù)回憶。

周炳耀走后,農(nóng)信社信貸員上門了,所有人、包括他的家人才知道,他欠下了6萬元貸款。

“他是寧可割自己的肉,也要省公家的米。”劉長務(wù)說。

“黨員就是黨的人,一定要聽黨的話、跟黨走。”周炳耀說。在他心里,聽黨的話,就是為老百姓做事,幫老百姓脫貧,這是他的使命。

  “全職”書記——“照顧的是全村”

“永遠都是帶著笑容,說話和和氣氣”“從來沒見過他生氣”“誰找他辦事都不會拒絕”……村民們描述周炳耀。

張巧明不止一次接受記者采訪,每次都淚流不止。

2014年農(nóng)歷6月,她出生4個月的女兒因肺炎高燒不止,半夜一點多找到周炳耀。周炳耀二話不說從床上爬起,開車將母女倆送到古田縣醫(yī)院,處置不了,又驅(qū)車3個多小時直奔福州省婦幼保健醫(yī)院,到了后幫助掛號,安排住院,并墊上幾千元醫(yī)藥費……

“等安排好了,天都亮了。”張巧明說。

其后兩個多月時間里,孩子病情多次出現(xiàn)反復(fù),周炳耀送福州就有七八次之多。

“送到福州后,他都會說,出院時告訴一聲,我來接你們。給他汽油錢,從來不收……”

還有一次,張巧明家的花菇筒壞了,修好后送回來已是晚上9點。她家菇棚在山上,丈夫有病,正愁怎么把成千的菇筒弄上山時,周炳耀看見了,趕緊叫來村主任,摸黑幫著一擔(dān)一擔(dān)地挑到了山上。

“一擔(dān)一百多斤重,何況他本身腰不好,有時痛得下不了床。挑完后,我在家里煮了花生湯給他們喝,他們沒吃就回去了……”

“他照顧的不是我們一家,是全村。”

村里外出務(wù)工人員交醫(yī)保社保都找到周炳耀,他不厭其煩地一年年、一次次幫忙代辦,一些留守家庭的電費也由他代交;

冬天,村民家水管、水表凍裂,他無償幫助修理、更換,連材料錢都不收;

為了讓村里70多位老人不孤獨,他發(fā)動村兩委墊資建起老人文化活動中心,逢年過節(jié),備好禮物、慰問金去看望;

每到下雨天,或是周末,他提前開車到3公里開外的鄉(xiāng)中心小學(xué),把村里的孩子安全接回家;

種香菇、銀耳最忙時節(jié),為了不誤季,讓大伙省下雇工費,他組織全村人輪流幫工,他一家一家地去幫;

……

2011年,周炳耀用2萬8千元買了一輛二手比亞迪,這臺小車成了全村的“公務(wù)車”“救護車”“校車”,跟當(dāng)年的那臺農(nóng)用三輪車一樣,他成了全村人的司機。

“村里沒錢,做事難,我們理解,沒人責(zé)怪。修路時,我老公和鄰居家老人都自發(fā)地幫忙修地基,大家很團結(jié),有力出力。”張巧明說。

遠在安徽合肥打工的劉長鋒,千里迢迢趕回家鄉(xiāng)送別周炳耀。

“他每次路過我家,都會進去坐坐,問我父親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忙,還經(jīng)常用微信告訴我家里的情況,讓我放心。每次回家,行李多,打摩的不方便,他知道了都會來接。有一次我自己回來的,他說,為什么沒叫我?……”

這份貼心,深入骨髓、血肉相連;這份親情,溫暖全村、凝聚人心。

連續(xù)三屆,他當(dāng)選村支部書記。

  誓言無聲——“我的責(zé)任,必須要去”

周炳耀住的房子位于溪畔,是在外打工的哥哥周炳銓多年前蓋的。周炳耀一家一直住在透風(fēng)漏雨的土坯老屋里,周炳銓看不下去,將房子半賣半送地給了弟弟。住了7年,樓上還沒裝修;樓頂天臺漏水了,一直撂著。因為沒錢,也沒時間。

周炳耀的妻子劉冬菊患腦垂體失調(diào)癥,體弱多病,基本失去勞動能力。忙完村里,周炳耀得回家做飯、做家務(wù),打理自家的菇棚,還得擠時間打工,替人家安裝彩鋼瓦……周炳耀一直是兼職村支書,每月工資1200元,家庭壓力大于常人。

周炳耀走后,沉浸在悲痛中的家人,回憶起周炳耀,都是美好和溫馨。

“和他結(jié)婚20多年,我們從來沒有過爭吵和埋怨,一直是他照顧我,晚上給我刮痧。去年10月,他腰椎間盤突出,痛得直叫,一個禮拜都出不去,我?guī)退唷?rdquo;劉冬菊說。

“每次回來,爸爸什么家務(wù)都不讓我干,連碗都不讓我洗,說你在婆家辛苦,回來就好好歇著。”女兒周巧蘭上次回家時,用手機悄悄錄了一段父親洗碗的背影,這是她記憶中父親最后的形象。

“三、四年前,秋天天冷了,礦上活多,忙不過來,他就跑到遼寧幫我拉石頭,干了整整一個月。這是我爸最后一次出遠門。”兒子痛憶。

讓周炳耀最不安的事是因為沒錢,墊給村里的錢一直報不回來,兒子領(lǐng)證多年,孫女都出生了,沒有補辦婚禮,覺得對不住孩子。他最大的心愿,是能帶妻子坐坐動車和飛機,去廈門看看,因為她最遠只到過寧德……

“他平時很省,出門口袋里會裝幾百塊錢,人家有需要就掏給別人。心里只裝著村里,在家里吃飯,常常吃到一半就放下碗筷走了,因為總有人找他辦事。”劉冬菊說,“我們都理解他,不會埋怨。”

9月14日晚,子女打來電話問候即將到來的中秋節(jié),這是他們與父親最后的通話。

幾個小時后,15日凌晨,超強臺風(fēng)“莫蘭蒂”登陸,狂風(fēng)暴雨襲擊莊里村。

早上5點多,周炳耀提前起床,穿上雨衣,在如注大雨中與村支委一起,一處一處巡查,一家一家叮囑。周炳耀辦事認(rèn)真仔細,按照上級防汛抗臺工作會議精神,預(yù)案、部署、排查、轉(zhuǎn)移……該做的做了好幾遍,他仍不放心。

窄窄的莊里溪,成了暴雨唯一出口,溪水夾著泥沙和各種雜物狂瀉而下。涌至村中一橋洞,雜物堵塞,溪水陡然暴漲,越過橋面近1米,危及附近7戶土木結(jié)構(gòu)房子。周炳耀見狀迅即趟過去,狠命拔走堵塞橋洞的竹竿。竹竿松動了,疏通的水流瞬間加速,眨眼間,“氣旋”般地將周炳耀強力拽入、吞噬、卷走……

這一幕,快得沒法反應(yīng),沒有任何聲音!

妻子劉冬菊的心里,一直回放著與丈夫分別時的最后對話——

“雨那么大,我跟他說,不要出去了。他說,我在這個位置上,是我的責(zé)任,必須要去。”

石板橋跨過小溪,溪水早已回落,一切歸于平靜……記者尋至周炳耀殉職處。其時,距離那一天過去半個月。

莊里溪水挾著臺風(fēng)過后的枝葉,流過石板之下的橋洞,流下山腳。循著溪流眺望遠山,無聲而壯烈的一幕恍若眼前,村民們對周炳耀最后發(fā)出的呼喚重現(xiàn)耳畔。

一聲聲呼喚,發(fā)自肺腑,迴響天地,震撼人心。

這一刻,讓生命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