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宰相王安石
說起王安石,我們幾乎都知道他是一個改革派人物,讀過他文章的更知道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王安石的一生充滿了戲劇性,而且,他做為一名從基層到中央的文官,他的經(jīng)歷和他的所做所為給我們留下了很多值得思考的問題。在這一章里,我覺得不妨收起油腔滑調(diào),認真地探討一下他的成功和失敗的根源。
我們先來認識一下作為文學家的王安石。他寫過不少傳世的經(jīng)典。如《游褒禪山記》、《答司馬諫議書》等。他的詩歌,對他的當代和后世都有影響,被稱為“王荊公體”。他的詞存世約二十余首,語言樸實,以氣勢取勝,一改五代的浮華柔靡習氣。比如他的《桂枝香•金陵懷古》,大氣磅礴,被譽為詠古絕唱: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緒。千古憑高對此,漫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芳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后庭遺曲。
從文學的角度看,王安石是成功的,他在詩、文、詞上都有杰出的成就,有力推動了詩文革新運動,對掃除五代和宋初的浮華余風,他的貢獻不可小視。古人說過,文如其人。王安石的傳世文章,多是政論,即使是抒發(fā)情感的詩詞、散文,也被他加上濃濃的哲理,從而向我們透露了一個刻板、嚴謹?shù)墓糯倭判蜗?。應該說,縱觀王安石的一生,他是一個真正的長者,政治抱負十分遠大,是一位值得我們現(xiàn)在的許多政治家敬重的歷史人物。
再來看一下王安石在政治上的表現(xiàn)。他留名千古的原因,除了詩文,更重要的是他的變法。王安石變法對北宋后期社會經(jīng)濟具有很深的影響,他因此被列寧譽為“中國十一世紀偉大的改革家”。因此,我們就從他的變法說開始吧。
王安石變法的的內(nèi)容,概括地說,無非是富國強兵兩項。我們先分析富國。方田均稅法、均輸法、青苗法、市易法等,歸根到底,只是國家、地主、農(nóng)民之間的利益調(diào)整問題。其實我們用最簡單的道理分析,在相對靜止的時間內(nèi),財富都是守恒的,所以,通過實行一些政策在短期內(nèi)產(chǎn)生的所謂“富國”的結果,也就是財富從民間、從地主階級部分轉移到中央政府而已。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財富是可以被創(chuàng)造的,但是新創(chuàng)造財富離不開原始的資本,要充分各方面的利益均衡,才能調(diào)動積極性,而變法過程中在這方面的考慮恰恰十分稀缺,短期行為較多,造成了許多消極的不良后果。再說強兵。變法對涉及強兵的條款有保甲法和保馬法等。在宋一朝,武將的地位低下,士兵的素質(zhì)也是差勁得很,不僅差,而且數(shù)量多,每年的軍晌花費還很可觀。保甲法的推行,對于節(jié)約軍費起了很大的作用,因此歸根到底還是從錢的方面考慮,保馬法也大致如此。至于兵的素質(zhì),該怎樣還怎樣,仍然沒什么改觀。因此,少年皇帝宋神宗和宰相王安石合伙搞的這個變法,由于沒有長遠的思考,宣傳不足、對困難考慮足,太急于見成效、方法太簡單,被認為僅僅是為了斂財,客觀上說,也不無道理。
當然,王安石并不是一個和紳一樣的人物,史書中對他的清廉也是推許的。王安石做為一個正統(tǒng)的儒教傳人,對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道在手在心,他本人的人品,即便是當時反對新法的政敵也覺得值得推崇。新法之所以失敗,從王安石本人的原因考慮,我以為,主要有三點。
一是敗在太急。蘇軾《上皇帝書》里就說過,“陛下生知之性,天縱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斷,但患求治太速,進人太銳,聽言太廣。”王安石變法的初衷就是為了充實國庫,宋神宗和王安石一個是年少沖動,急于求成,一個是因為反對者林立,急于拿出成果堵住他們的嘴,因此一個法令接著一個法令地頒發(fā),根本就沒有搞過試驗區(qū),一下子就大面積地鋪開,結果當然是利與弊同時并行。其實,如果真象蘇軾建議的“徐徐圖之”,一件一件成熟了再辦,我想變法不會那么快失敗。在中國的政治制度下,所有的既得利益者,都是實權在握的人群,相互糾纏勾結,只靠改革不僅沒辦法撼動他們的利益基石,而且還有可能危及改革者自身。這么多違背他們利益的法令一古腦兒端出來,這些人當然象炸了窩的馬蜂,非蟄死你不可。但是很遺憾,王安石沒有看到這一點。
二是敗在太直。王安石不是個政客,至少不能算是個陰謀家。在他當政的時代,他并沒有用手腕拉攏親信打擊異己,以為大家都象他那么簡單,只是為了國家利益而共事。因此他雖然大權在握,但是任憑臺諫官自由議論,大有“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的自負。相比于比晚他若干年的秦檜,在操縱言官這回事上,他顯得太坦蕩。俗話說,謊言說了一百次便是真理,當一個人有太多反對聲音的時候,一次兩次也許可以被忽略,但一直不絕于耳的反對聲浪,眾口爍金在所難免。變法直接損害了當權王公貴族的既得利益者,他們的憤懣可想而知,由于變法實際上是宋神宗支持并促成的,對于皇帝,這些人不好責難,王安石這么一個學術派的官員自然成了最好的出氣筒。盡管他名義上是宰執(zhí),但是他在并不掌握話語權,這是一個十分致命的問題。遺憾的是,他也沒有看到這一點。
三是敗在太輕信。王安石其實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對他來說,不是對就是錯,是非似乎是黑白分明。而當時的環(huán)境是,老臣們幾乎對他的變法有看法,他賴以執(zhí)行命令的,唯有親近他、支持他變法的大臣,而這些人,成分實在復雜。其實我們并不難想象,對于宋神宗的意圖,大臣們幾乎是心知肚明,之所以反對王安石,也就是對宋神宗“變祖宗之法度”行為的隔山打牛,換句話說,這些老臣們認為小伙子皇帝的所為有悖于宋朝的“祖宗家法”,他們有意見了。但是相當一部份投機分子,尤其是一些性喜“揣摩圣意”的家伙,他們也看到了這一點,于是紛紛表態(tài)支持。這種積極效忠、緊跟路線的人物,很多根本就沒有深入了解過新法,只是因為它是皇帝所推崇的,所以就支持,醉翁之意并不在酒。可惜的是,王安石并沒有看到這一點,他以為支持他的人都是因為新法有利才支持,這有點象是騎在大象身上,誤以為是自己變得很高。這些投機分子當然是騎墻派,根本不會是變法的中堅力量,見風使舵是他們的拿手絕活,王安石重用這樣的人,敗數(shù)已經(jīng)定了七成。
從客觀的原因分析,變法在貫徹的過程中,由于條款本身的不完善和官僚機制的漏洞,造成貪官污吏上下其手,這樣一來,即使是好好的一本經(jīng)也要被這些歪嘴和尚念得支離破碎,更何況這部“經(jīng)”本身就沒有被仔細推敲過。更要命的是,到了最后,王安石和他的反對派把變法這個政治問題與人品掛上溝,這已經(jīng)攙雜了不理智的情緒因素,對于向來標榜自己是君子的中國文人來說,這是上綱上線的階級斗爭,你死我活在所必然,也為秋后算帳的元佑更化埋下了伏筆。
王安石變法的內(nèi)容十分豐富,我只是個業(yè)余的歷史愛好者,對那些具體的條款并無深入的研究,因此,對于王安石最后的失敗,我想,有這些原因已經(jīng)能夠解釋了。王安石的失敗,是理想主義者的失敗,是學究式的改革者的失敗,是不善實踐的理論家的失敗,是情緒化的政治人物的失敗,是溫和地觸及到既得利益集團的必然失敗。總之,這樣的改革,失敗是唯一的結果。當然,關鍵是我讀完歷史,發(fā)現(xiàn)他最后失敗了,然后才能斬釘截鐵地這么說。
責任編輯:孫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