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寬容是治世的根本
宋仁宗一朝,名士備出,大腕云集,幾乎讓人目不暇接。著名的有范仲淹、司馬光、王安石、包拯、蘇軾、蘇轍、宴殊、歐陽修、文彥博、狄青,等等,連宋仁宗自己也是著名的“貍貓換太子”這個故事里的小主角。翻看資料,幾乎都是頌揚宋仁宗的文章,大部分的評價認為他基本上無愧于他的廟號,當(dāng)?shù)闷鹨粋€“仁”字,堪稱名符其實。元代宰相脫脫編的官方宋史里就這樣評價:“為人君,止于仁,帝誠無愧焉。”
宋徽宗時代的邵博寫了一部《邵氏聞見后錄》,里面收錄了仁宗的一則逸聞,說仁宗死時訃告送到敵對國家遼國,竟然“燕境之人無遠近皆哭”,連遼的皇帝耶律洪基也握著使者的手痛哭曰:“四十二年不識兵革矣。”這個故事十分神奇。不管是邵博杜撰的還是根據(jù)一些線索添油加醋寫成的,我覺得,對于前幾代的已經(jīng)做古了的皇帝,如果這個皇帝實在很糟糕,根本沒什么理由去這樣吹捧。在專制制度下,為尊者諱的事情當(dāng)然有,違心地高喊萬歲也是難免,但是隔了幾代以后,如果硬要把一個平庸的皇帝,甚至是一個壞皇帝說成有多好多好,這實在沒有任何意義,何況宋仁宗與宋徽宗還隔了四五輩之多,邵博如果靠這個溜須拍馬,真是愚蠢到家了。再說邵博這本書多是記載文人逸事,純屬自娛之類,我估計他無非想留個名罷了。因此,我認為,這種事情雖不可全信,但是它透露了一個信息,那就是宋仁宗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不壞。
在我看來,宋仁宗是個挺不錯的皇帝。他的不錯表現(xiàn)在幾個方面。
一個是他有所懼。宋史里仁宗本紀的“贊”里這么說:“仁宗恭儉仁恕,出于天性,一遇水旱,或密禱禁庭,或跣立殿下。”至于遇上歲星犯南斗、太白晝現(xiàn)、地震、災(zāi)害等等自然異象,仁宗都會虛心征求臣子的意見,大張言路,大赦天下。“朕未嘗詈人以死,況敢濫用辟乎!”仁宗的這句話,多少交代了他對于上天的敬畏。有所懼就有所不為,在我國的封建時代,帝王重視天象是很普遍的事情,即使象宋徽宗這樣的浪蕩皇帝,對于上天的示警還是有所懼,比之于我們現(xiàn)代人的無法無天,“舉頭三尺有神明”的時代似乎還有點亮色。這些是離題的話了。除了敬畏老天,仁宗還擔(dān)憂諫事官的批評,還擔(dān)心史官對他的評價。這里面不能排除他性格懦弱的因素,但恰恰是這種性格,幫助他聽得進不同的意見,有的甚至是很尖銳的意見。比如有一個故事說大臣王德用送了美女給他,他一見就大為喜歡,正想留著,卻被宰相王旦的兒子王素羅羅嗦嗦了一通大道理,仁宗聽完后居然咬咬牙同意不要了。王素看仁宗這樣子,便又討價還價地討好說:“皇上知道錯就行了,這女的既然已經(jīng)進宮,您老人家就受用幾天,過幾天再送出去吧。”結(jié)果仁宗流著眼淚說:“朕雖然是皇帝,人情也是和大家一樣的,日久生情,到時候朕也舍不得趕她啊,不如現(xiàn)在就不要吧。”呵呵,被大臣訓(xùn)得哭鼻子,你看這個仁宗是不是很可愛?至于其他關(guān)于類似的故事還不少,不管是不是后人的附會,至少說明這個皇帝還是守點規(guī)矩的。
一個是他重感情。人與畜生的區(qū)別,無非就是在于感情。畜生是不是有感情,這件事情不在這本書研究的范圍,但是看很多史書,最遺憾的事情就是看到往往無情的才是真丈夫、真豪杰,而那些心不狠手不辣的經(jīng)常是可悲的失敗者。還好,在宋仁宗的故事里,他還是一個重感情的人,比之趙匡胤還更多些。從他對養(yǎng)母劉太后、楊太妃和生母李宸妃的態(tài)度,至少表面上看出了他既重情又重義。即使是對待他很不喜歡的驕橫老婆郭皇后,他無非也是令其出家了事,她死后仁宗仍然想念舊情,還她一個皇后的名分。至于他所寵愛的張美人死的時候,作為一向重視諫事官的他,卻非要為她爭一個生前無法給她的皇后名分,以至于有一個活著的曹皇后和死了的張皇后同時并在,在對這件事的處理上,與他一向?qū)ρ怨俚脑挷簧踹`抗的作風(fēng)完全兩樣。在給武將狄青的待遇上,他也是力排眾議,甚至冒著違背祖宗家法的罵名,任命了一個樞密副史。這些事情多少告訴我們,他對待自己所喜愛的人,是動了真感情的。
一個是他心胸寬。宋史對他的評價有這么一句:“在位四十二年之間,吏治若偷惰,而任事蔑殘刻之人;刑法似縱弛,而決獄多平允之士。”雖不乏溢美之詞,但也不會完全脫離實際。我查了幾個小故事,不妨在這里羅嗦一下。
南宋時候,婺源的一個書生朱弁寫的《曲洧舊聞》里說到,有一次,因為仁宗心愛的張貴妃的囑托,仁宗準備為她的伯父張堯佐弄個宣徽史的虛銜,包拯上殿直諫,“反復(fù)數(shù)百言,言吐憤疾”,噴了仁宗皇帝一臉唾沫星子,直到皇帝將錯誤任命“罷之”為止。這樣不禮貌地干涉皇帝家事,換了是別個皇帝,只怕要龍顏大怒,即使不是立斬不赦,也要把包拯大逆不道的發(fā)言印發(fā)成冊交由大會討論了。
明朝時候的鄭瑄《昨非庵日纂》也有個逸聞,說是仁宗時四川有個讀書人,獻了一首詩給成都太守,其中有這么兩句:“把斷劍門燒棧閣,成都別是一乾坤。”成都太守一看,呀,這不是反詩嗎?遂將他五花大綁,交給皇帝邀功請賞去了??墒侨首诘姆磻?yīng)卻很平淡,說:“這是老秀才急于要做官,寫首詩泄泄憤,怎能治罪呢?不如給他個官做做吧。”然后就任命了這個老秀才為司戶參軍的小官兒。
明朝的馮夢龍寫的《情天寶鑒》里的故事更神奇,他說當(dāng)時一個詞人叫做子京的,和他哥哥并稱大宋、小宋,很有名氣,就好比我們現(xiàn)在的影視明星一樣牛逼。有一回子京經(jīng)過御街,剛好有一隊宮中的轎子經(jīng)過,其中一個轎子里一聲嬌滴滴的低聲歡呼:“啊,是子京!”這與我們現(xiàn)在的女人們見到歌星后發(fā)出快樂的尖叫很相似。這個子京看到連皇宮里的女人都成了自己的粉絲,不禁腦袋發(fā)熱,回來以后,寫了一首《鷓鴣天》:
寶轂雕輪狹路逢,一聲腸斷繡幃中。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金作屋,玉為籠,車如流水馬如龍。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幾萬重。
你看看,滿紙不成體統(tǒng),分明連皇帝的女人也想調(diào)戲調(diào)戲。宋仁宗看到這首詞,花了好大力氣找到這個粉絲宮女,然后把子京喚了來,笑著說:“唔,這個蓬山不遠。”把這個害怕極了的宮女送給了這個“惶懼無地”的多情詞星。這個老皇帝也是夠有意思的,只不知這個子京到了蓬山是不是后悔得一塌涂地?
呵呵,閑話少說。總之,我認為,這些后世人們寫的故事有時候半真半假,不能完全當(dāng)作真實。不過,對于歷史這件事,即使是當(dāng)時的人寫當(dāng)時的事情,我看也是大部分做不得數(shù),這里頭的水分又有天知道呢?對這些故事,我的觀點是,因為畢竟這些已經(jīng)是許多朝代以前的故事了,不是作者被逼著昧著良心寫下來的,所以,即使是附會虛構(gòu)的,也是善意的,多少說明仁宗的性格還是滿慈祥的,心胸還是滿寬廣的,不然的話,為什么不編成是其他皇帝?
宋仁宗性格隨和,為政寬松,他的一朝,文士們?nèi)玺~得水,據(jù)說連近代的文學(xué)家林語堂先生也十分羨慕。不過,宋仁宗性格造成的問題也很多,比如他樂善好施,對于宋朝的國庫就不是件好事;他提拔官員、選拔讀書人很賣力,由此也造成了大量的冗官;他在與西夏的戰(zhàn)事中沒什么建樹,負擔(dān)了不少的歲貢;他的一朝,士兵和農(nóng)民的起事不見得比其他皇帝少,可見群眾的生活仍然是苦難的多。等等。盡管如此,他的所為多少契合了儒家關(guān)于治國于“仁”的理想,被后世冠以很高的榮譽也是無可厚非的。
事實上,我認為,一方面是他的性格,一方面也是趙宋立國時代建立了良好的監(jiān)督制度,這二者的互相推進,才能使仁宗的寬容治世成為可能。否則的話,君權(quán)膨脹,一枝獨大,什么善惡是非都以個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還有什么故事可說?當(dāng)然除了山呼萬歲,別無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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