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社丨霞浦詩歌小輯(上)
霞 浦
一生中能看到一次大海日出,便是蜜
也是歌。可以輕輕哼唱。一生中
不斷地與大海與滿天彩霞同見證
自己與這輪日出正處在同一個時空中
簡直就是一條值得炫耀的命。
我的地盤叫霞浦。跟蹤著
文采,可認作:棲霞處,海之浦
全稱叫藍色圣地,棲霞之浦。
夢幻般的海岸是云彩出沒的聚集地
稍不小心便橫空出世,美成
不可一世,我常常渾身涂滿色彩
喜孜孜地在天地美景中暈頭轉向
再木訥的人也有開花的沖動
來到這里的石頭,便不再叫石頭。
在閩,閩之東,天光海色中
看海的人無法斷定天空在海里大海在天上
但每個都聽從云霞,熱血,偉大的藍
跟著日出,或自帶光芒,出場。
胡弦
我常常以為我已迷失,找回自己
是件艱難之事。
今天,我來到這海邊——大海仍然在這里。
有人在那邊說話,我在這邊望著遠方。
我望見的事物:
海鷗繼續(xù)研究天空;
小島,守著它無法控制的情感,并呆在其中;
黃昏中的?!彼?/p>
喧騰,正把早晨時吞下的沙灘重新
一點點還給陸地。
汪劍釗
初冬的霞浦把我送回到秋天,
暖意中包含了珍貴的友情。
三沙鎮(zhèn)借助光影發(fā)出藍色的邀請,
棧道像美女蛇,蜿蜒伸向遠方……
到了黃昏,就開始想象傳說中的萬道霞光,
甚至在濛濛細雨中企盼一枚皎潔的月亮悠然升起,
哦,人生充滿美麗的錯過與意外的遺憾,
帶刺的海水不斷洗刷礁石的孤獨。
傍晚七點鐘,東壁村的舊貌早已蛻變?yōu)樾骂仯?/p>
遠離喧聲,坐在一張結實的木凳上,
手捧一杯速溶的藍山咖啡,
透過芭蕉葉輕微的顫動,體驗時間向空間的蓄意滲透……
水舍一號是樓群的最低處,也是秘密的根部,
子夜,我與大海成為親密的鄰居,
聆聽泊岸的漁船從酣夢中發(fā)出的鼾聲,
見證漁火照亮詩歌的某個瞬間。
那么多詩人從遠方奔赴而來
寫詩贊美你
我寫不出更好的
只能去看看你的大海
流水的漩渦越來越大
我有越來越渺小的羞愧
我是你土生土長的女兒
是你的小漁船匍匐向前時
悄悄誕下的小浪花
那些日子,天空中總是掛滿彩云
有時如暈開的水墨
有時又像剛長出的嫩芽
默默與我溫柔對視
你用月光和濤聲滋養(yǎng)我
用如山的鯨骨做成搖椅
有時一個大浪打上來
正是這未曾洞見的美
讓我深深醒悟
世界何其闊大與坦蕩
將我緊緊包容
是的,我何其有幸
生長在閩東千年首府
謎一般的天光水色
允許我和大海互為玩伴
去穿越臺風的風暴眼
也穿過海蝕島的褐色拱門
白色的海鳥在水面翔集低飛
它們會最終確認
我與這片海洋的關系
與這個世界的關系
丹灣觀景臺像一艘將出港的船
一群少年在甲板上歡快地歌唱
他們把海直接唱彎了,唱成月牙和星光
清亮亮的童聲,浪花飛濺
告訴我,只有大海永遠少年
歌聲撫摸過的礁石,皺紋越來越深
作為舞臺背景的丹灣的海
為了證明似的,從幕后徑直來到臺前
讓我看到,少年的海正列隊歌唱
他們拍手跺腳,一排排波浪發(fā)出喧響
胸前的紅領巾飄動,像晴朗晨光下
朝霞鑒映海面,閃爍一道道波光
他們再一遍為我們歌唱
又一次上漲的潮水輕輕拍打著海岸
大海永不會在一潮一汐中老去半日
那么藍的歌聲唱得我心愈發(fā)蒼茫
說你要來 洗了三遍的臺階
海浪還覺得不夠干凈
浪花 想要停留在哪
等候你邁來的青春和往事
說是太陽之下無新事
而海這邊 浸水的陽光 都是
濕漉漉的心事 滄海一聲笑
就是笑我們太簡單的定義
還以為翻一本干巴巴的書
就是閱遍了全世界的生動
聽說你要上島 月光也提前
在羊的眸子找到了窩
青草在此與海浪平分秋色
好像知道你一定帶著酒窩
醉了沙灘和夕陽 還有老外婆
操著閩東方言叫喊的乳名
眼前的一切 是一場太久的等待
預演迎親大戲 掛在桅桿上的燈籠
看到飛魚已經(jīng)飛出海面
懷孕的海洋 已經(jīng)急不可待
這兩個簡單的漢字
窮盡一生,我也無法將它們拆開
雖然它只是一個地名
含在嘴里,會奔涌;寫在紙上,它將跳躍
在閩東一角,它比網(wǎng)簾還輕
比星空下的飛鳥
更為神秘,它有無與倫比的大海
卻從不讓金鯧迷失深淵
它有千年古寺,萬年漁礁,有絕美的
灘涂,也有著月亮般的心臟
這是我的故鄉(xiāng)
青山與海岸互為映襯
碧水縈繞長天,美少女如珍珠般閃爍
這是我的故鄉(xiāng)
雨夜里可以夢見魚群的歡宴
日光下,可以找回石頭中的香火
霞浦啊霞浦
這是我眉宇上的一顆胎痣
也是我血脈里的一根銀針
我是它投往異鄉(xiāng)的一段背影,也是它
無法收回而寄存大地的一塊礫石
霞浦啊霞浦
我這塊孤獨而堅硬的礫石
請賜予它響雷,給它巢穴,給它
驚天動地的聲名,也令它
懺悔,從原始的光撲向無邊的藍
霞浦啊霞浦
此刻,我就是一滴海水
在巨大的容器里滑動
如果先知尚未到來
請勿召喚,因為那遲來的潮汐早有
預言:這是我的華章,神圣如驚濤拍岸
東海岸線明亮,并非白翅浮鷗的集結飛翔
同一輪日出下的船老大,逆風飛揚
海釣船告別石屋,一艘追著一艘
時而如鷗鳥,懸停于大海之上
張開的船帆飲著風,入海釣基地一角
魚兒就忽上忽下,刺破了航線
水沫之間,魚鉤起伏
一吻見證了一切
尾隨的座頭鯨,如峰巒,如喜馬拉雅
震得大海發(fā)暈,深拱著嘴鼻
深拱魚餌草木叢生的雨唇
幾頭鯨豚劃動著魚鰭
伸出一只手,一只握緊釣竿的手
拇指之下必有雷電
一條金釣線,是一條閃電線
熾熱的卷軸唱出了火焰
再向大海拋下你的魚竿、你的魚線
魚鉤迅即活生生穿過魚的雙唇
所有的魚兒都染上了血跡
在白花花的尾跡中掙扎
夜晚暢飲黑暗,穿越了另一片大海
從東部到東南,從東海接近南海
即便是臺風來襲,西掛于海角
死亡之手引領了過往
一只鐵錨馳騁數(shù)海里,鏘鏘然落下
如同軍艦鳥悲鳴地落下,預示
一場暴風雨不斷彌漫開來
絞殺一條迷亂之船
隨風旋轉的船兒,燃起周遭的血呼喊
從漁網(wǎng)到釣線,從刀刃到魚叉
哦,鷗群和一整船的魚群
哦,東海灣的鯨豚們
漁夫收緊魚線,收緊貝殼內(nèi)的哭喊
桅桿是一處鐘聲縈繞的塔尖
海上的浮標,報曉又垂落
喧鬧的大海在下方奔流
看不盡紛繁相向的桅桿,一路向前再見,蹦出麻袋向大海的魚餌
再見,繞軸歌唱的金釣線
再見,一根釣線釣大海的一代人
沿著光影棧道,我下到海灘
裸露的巖石和老墻垂掛著長春藤
初冬依然有三角梅點燃這片海的激情
退潮了。海水陰沉而呆滯但不是
死孔雀的胸脯。我在沙灘上看見海浪的手筆
沙子留下海浪的形象:線條之間
有不露痕跡的陡峭。我在觀日出的平臺上不見日出
卻看見遠海的桅桿和有些泛黃的白帆
看見老希尼在閣樓上下樓梯時搖晃
那個《金銀島》桅桿上的少年在白帆的簌簌聲中
一聲槍響擊斃了那個爬上來的海盜也讓他
戰(zhàn)勝了中風之后的眩暈
此刻潮水過來,也激勵我日漸疲憊的腰
面對自言自語的海洋
我常常像一個啞巴
喉嚨里滾動著單調(diào)的音節(jié)
卻如海洋一樣深不可測
面對江,面對湖
尤其面對小溪
我可以出口成章
行云流水的姿態(tài),一如飛翔
我知道親近海的時間太少
突然遇見霞
情怯得萬千話語浪涌著
發(fā)不出太多的詞來
其實,我心里也一個海
表面沉靜,內(nèi)心滔天巨浪
當陽光給予我無限的溫柔時
就有一種如鹽的淚
如霞浦的噴薄而出的晨曦
涌出我的眼眶
此時的大海是安靜的
我也是安靜的
大海選擇在退潮時
讓海鷗停止鳴叫
讓人群散去
讓我留下來
我用安靜定義大海
大海也用安靜定義我
安靜的大海用它的波平如鏡
同意我給它的定義
安靜的我用我的呼吸
理解大海給我的定義
多少年來
我與大海愛恨交織糾纏不休
大海誤讀我的沉浮
我錯怪大海的狂浪
只有此時
我與大海的相互定義
都是準確的
來源:詩刊社
編輯:陳娥
審核:林翠慧 周邦在
責任編輯:陳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