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錦斌/一路看花

寧德網(wǎng)（徐錦斌）春天來臨之前，梅花開了。對我而言，尋訪梅花，就如同尋訪另一個自己。沒有雪的冬季，我在霜天雨天，去看梅花；在冷僻的日子，去看梅花。盡管無法逃脫世俗，但心頭的傾向左右行動的方式，看梅最好是避眾離群的獨(dú)對。蕭疏，冷逸，孤傲，無畏，當(dāng)然還有些任性和熱烈。這樣骨子里的東西，不必誰都可以在骨子里知道。

山茶花，尋常多了，甚至有點(diǎn)俗，但卻有一股尋常的倔勁，樸素，低調(diào)。

蘭花，本該遺諸草澤，在山，在野。然而，獨(dú)托幽巖的君子，難逃被豢養(yǎng)的命運(yùn)。從對花的方式，就可看出，人有多好，人就有多壞。

臘月里，偶爾在鄉(xiāng)間老宅，遇見古老的牡丹，葉芽輕萌的枝杈間，含蓄地點(diǎn)綴著苞蕾，把春天的小秘密私藏得那樣羞澀，絲毫沒了國色天香的作派，反倒有了小家碧玉的忸怩。

梨花也實(shí)在普通不過了。曾經(jīng)房前屋后滿村莊地開，多少年過去，村莊還在，梨花沒了。只在誰的墻邊屋角，遺孤般站著一株兩株，堅(jiān)持著為春天作證。而在另一個地方，村莊沒了，梨花還在，“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同樣也堅(jiān)持著，成為春天的鐵杠證人。

都說“梨花開，桃花隨”，一眨眼，桃花開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多少紛擾，都染了桃花紅。桃花的顏色，彌漫著眾生的氣息。

不經(jīng)意間，杜鵑花漸次開放，漫山遍野地開放，風(fēng)騷的勁頭似乎蓋過了桃花。只是雨中相逢，“杜鵑花與鳥，怨艷兩何賒，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那濕漉漉的紅，有別樣的痛，正躊躇如何消受，它就謝了。

而曇花一現(xiàn)，這樣匆匆，存亡迅疾。

一年與一瞬，都太短暫。旋踵之間，不知四季怎樣輪回，卻已經(jīng)輪回。時光如此地不饒人，世間花開，經(jīng)眼的有過幾朵？

何況，看花開時，花已非花。

多好的菊花，似乎早已失了隱逸者的風(fēng)范。這實(shí)在不單說菊花，而是說花中四君子，甚至世間花朵的共同命運(yùn)。菊花沒變，人變了，世道變了。“以東籬為市井，有辱黃花也。”菊花何辜？陶淵明不在了，東籬誰守得?。?/p>

愛過頭了，容易說瞎話。說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就是瞎話吧。因?yàn)橹参锎蟮秩绱?，這不是蓮的特異?！稅凵徴f》，被我讀到與周先生這么抬扛的地步，對世代盛行的名句，這般不以為然，你該看出，我也愛著蓮花。我獨(dú)喜歡這傳世名句之后容易被大多數(shù)人忽略了的下一句：“濯清漣而不妖。” 我以為這才是蓮花本色。試問，荷花可享“清漣”，奈何用“淤泥”為難它呢？

“人比黃花瘦”。李清照說人呢？還是說花？這一“瘦”字，真可奉為中國女子的減肥標(biāo)準(zhǔn)。李女士對菊花的感覺，出乎女人特有的本能，這與陶淵明大異其趣。陶先生的菊，到宋朝，被李女士染上了另一種色調(diào)。

最該惦記，也最容易被遺忘的，或許是萱草花。知道的，喊它母親花，所據(jù)的是有典有冊的記載；不知道的，對它不甚了了，甚至熟視無睹、一無所知。它的別名“黃花菜”“金針花”，注定似的，仿佛母親操持家務(wù)、忙碌于庖廚的身影。

世界開始得太早，名花早已有主。姍姍來遲的人，只有羨慕嫉妒恨。蘭花該歸屈原，菊花屬陶淵明，牡丹是皇家之寵，梅花直接成了林逋的太太，蓮花是周敦頤之所愛。私下認(rèn)為，玫瑰花，該是博爾赫斯的吧，他曾這樣低吟：

誰聽見雨落下 誰就回想起

那個時候 幸福的命運(yùn)向他呈現(xiàn)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 鮮紅的色彩

但是，玫瑰花漸漸變得虛假，郁金香難免太肥，夾竹桃花有毒……

亂花漸欲迷人眼，抑或也迷心？

看花，看花，在遇見與錯過之間，在看與不看之間，在記憶與遺忘之間。

世界太大了。

我的視野之外，花落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