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我不老

歲月無情，年輪有意。不經(jīng)意間深深淺淺的皺紋開始爬上額頭與眼角，像初春時節(jié)的枝椏，肆無忌憚地蔓延著。一種歲月易逝的悲涼油然而生。而當(dāng)我面對鮐背之年的母親，面對她寂寞、多病痛的時光，我才知道這樣的心境是多么的殘忍和無情。親愛的母親，您在，我不老。

母親的娘家家道殷實，但因為是第三胎女兒，母親一出生便被送人了。以童養(yǎng)媳身份長大的母親，受盡了生活的苦難，甚至有三次從鬼門關(guān)前經(jīng)過。我的爺爺英年早逝，所以父親家里的生活極為窘迫。為生活計，母親靠自學(xué)當(dāng)起了裁縫師。裁縫是個細(xì)活，容不得半點馬虎，遇到苛刻的東家，還要經(jīng)常返工。由于做工精細(xì)，自學(xué)成“裁”的母親在當(dāng)時的裁縫界口碑很好，一家做完到另一家，沒間斷地忙著。堅強(qiáng)的母親，用她的節(jié)儉勤勉和善良堅韌刻畫了一個中國婦女平凡而偉大的形象。

壽寧有句俗話：“燒瓦的住茅草房，拿傘的遮不到傘柄”,母親做了一輩子衣服，卻沒能為自己做件好料子的衣服。母親多次摸著一件件做好的當(dāng)時最時尚的條絨布衣服，對我說，什么時候也能做一件穿在身上就好了。我眼眶濕潤，年少的我暗暗發(fā)誓：母親，您的愿望我一定幫你實現(xiàn)。工作以后，我經(jīng)常為母親買衣服，一年四季的都有。在那些琳瑯滿目的服裝店里為母親精心挑選衣服，我的心中充滿著幸福和感恩。

母親記憶力很好，我初中、高中的同學(xué),但凡她見過的，隔了十幾、二十年，她也能叫上名字，這讓我的同學(xué)大為驚嘆。母親沒上過學(xué)，但在新中國成立后的掃盲教育中，母親還是識了一些字，能寫一些簡單的字，這讓她能看懂電視劇情。母親喜歡看羽毛球賽，她是林丹忠實的老粉絲。每每有林丹的賽事，她都會在電視機(jī)前為他的勝利而高興?，F(xiàn)在，母親大多數(shù)時間都躺在床上，極少看電視了。我有時會問母親：“那個經(jīng)常拿世界羽毛球賽的冠軍是誰??？”母親笑著說：“記著呢，林丹”。

母親常說，人要懂得感恩，會感恩的人有福氣。她的心中始終記著別人對她的好。那年，母親八十六歲了，十分怕坐車的母親，突然說要回壽寧。問及原因，原來是要回來答謝恩人吳家嬸婆。她曾在母親窮困潦倒之際幫助過母親。當(dāng)母親拿著藏了兩年的禮物來到吳家時，已癱瘓在床上的吳家嬸婆已記不起來母親了，時光已將她們分別了整整四十年，這四十年母親心中藏著這些美好，該有怎樣的幸福和力量啊。

在我們兄妹的印象中，母親出奇地節(jié)約，她認(rèn)為人惜福才能讓福越來越多。一條毛巾洗得透亮了，她也舍不得扔掉。洗臉的水，她一定送到廁所重復(fù)利用。偶爾有飯粒掉在地上，母親總是用手一粒一粒地拾起，連同剩飯一起放置窗臺，喂養(yǎng)小鳥。久而久之，鳥兒每天清晨都來窗臺覓食，唧唧喳喳地叫著?？粗鼈冇眉饧獾淖煸谧娘埩?，歡快地吃著，我孩子似地輕輕叫著，十分驚喜。母親那份對勞動、對勞動成果的虔誠之心、珍惜敬畏之情深深地感染著我，強(qiáng)烈地叩問著、約束著我的思想和行為。

“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母親經(jīng)常教育我們做人要懂得退讓，凡事不要斤斤計較。記得母親七十三歲那年的秋天，她在街上被一輛自行車撞倒，小腿流了血。騎車小伙子因為害怕，驚嚇在車上，沒下車來扶起母親。旁邊人打抱不平，紛紛指責(zé)他，要他帶母親去醫(yī)院檢查。母親艱難起身，對小伙子說，沒事，你走吧，下次騎車要慢點。記得小時候被小伙伴欺負(fù)，到母親面前哭訴，母親總是說，沒事，你不去計較，她們就不再講你了。待嫁入夫家，每有與丈夫或婆家人發(fā)生不愉快的事，我會回娘家哭訴，母親總是站在丈夫或婆家人的立場上，勸導(dǎo)女兒。于是，每次從娘家回來，我總是心情愉快,陽光燦爛。母親就是這樣將最樸素的寬容、理解傳遞給女兒，為女兒的幸福送上最好的精神元素。

母親是個虔誠的信佛者，她把日常的念經(jīng)、祈禱化作一種信仰，一種安慰，一種寄托。她始終如一地恪守著清心寡欲，保持著那份堅持與執(zhí)著?？此虬菰诜鹣袂澳S愿慈悲虔誠的樣子，我看到了她眼神里憧憬著最美的祈福。在經(jīng)歷了過去那些艱苦歲月的沉浮之后，她的內(nèi)心唯有子孫們的幸福、子孫們的平安。

年前的一場感冒讓母親更加消瘦了，看著每餐只能喝點稀飯的母親，我黯然心傷，想多陪陪她，可她總是說，你工作忙，回去吧。每當(dāng)離別的時候，她望著我那種不舍的眼神和孩子般欲哭無淚的神情，總讓我心痛無比。

感恩上蒼，讓母親在鮐背之年，能享受到像視頻之類的現(xiàn)代科技生活。與母親視頻，我可以盡情地撒嬌，做著各種鬼臉，那頭母親眼睛瞇成一條縫，笑得咧開沒牙的嘴，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來，我感動地流著眼淚。我想這是母親最開心的時候，也是我最幸福的時刻。

母親為我開啟了生命之旅，從她的身上我學(xué)到了許多。我感激上蒼，讓我身體里流淌著她的血，從骨子里都透露著她給我的一切，承繼著她質(zhì)樸而簡單的性格。用她僅有的文化教導(dǎo)我，賦予我為人該有的善良和寬容。

母親，你養(yǎng)我長大，我陪你返老還童，我是你永遠(yuǎn)的老小孩。

（盧彩娛）